8月27日下午,上海中华印刷有限公司三楼车间,3000余套计9000余册盗版《辞海》在隆隆声中被拦腰斩断。
具有戏剧效果的是,3年前,也在同一个车间,上海辞书出版社举行了《辞海》1999年版的下线仪式。
结果虽然令人满意,但众多问题值得深思:
追盗专案组历经两年多,行程数十万公里———由作为受害者的出版机构支付的成本是否太高?
盗版水准日益上升,真假非专家莫辨———难道国有印刷企业也在参与盗版?
不法书商的市场反应灵敏程度,远远超过正规出版机构———为什么盗版书几乎总是抢先“占领”市场?
《辞海》被盗,“能够有这样的工艺水准,非一般印刷厂能为”
上海辞书出版社副社长朱明钰是在2000年4月知道《辞海》被盗版的事的。当时,他第一个念头是不相信:有人会盗版《辞海》?
“学海无涯,《辞海》作舟”。《辞海》是目前我国惟一兼具字典、语词词典和百科词典功能的大型综合性辞书,凝聚了众多专家的心血。据悉,仅通读就有3次,校对有5个校样、10个校次,一个条目至少要审近20次才能过关。《辞海》的出版,也花费了上海辞书出版社大量的人力物力。据介绍,为了出版《辞海》1999年版,上海辞书出版社从1995年就开始筹备,投入资金超过2500万元。“那几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出版项目,主要是为了《辞海》的出版。”朱明钰说。而《辞海》也是该社的主要利润源,占利润的50%以上。
《辞海》被盗版的消息陆续传到上海辞书出版社———在安徽、北京、河北、陕西等地,相继发现《辞海》1999版的各类盗印本。有的版本印装精美,用45克字典纸印刷,手工装订,几乎和正版一样,一般读者难以辨别。
“能够有这样的工艺水准,非一般印刷厂能为。”朱明钰说。做的最好的两种盗版《辞海》,其印刷厂恰恰是技术力量雄厚的国企。《辞海》缩印本字体极小,采用很薄的40克字典纸,如果要翻拍盗印的话,会产生纸张透印或字迹模糊的现象,一般印刷厂的翻拍手段难以解决,装订水平也非同一般。
一家全国定点印刷企业,竟大规模盗印《辞海》
一封署名“有良知的老共产党员”的举报信表明,山东某地一造纸厂曾给一些涉嫌印刷盗版书的印刷厂出售过45克字典纸。由上海市公安局、市版权局和上海辞书出版社组成的专案组到造纸厂调查获悉,陕西汉中印刷厂曾经在该厂买过35吨40克字典纸,正好可以印刷5000套《辞海》。这与专案组原先接到的有关汉中印刷厂涉嫌印刷盗版《辞海》的举报相符。汉中印刷厂是全国定点印刷企业,曾印刷过《毛泽东选集》,现有工人700多人。
2000年12月,由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和陕西省公安厅、省新闻出版局及上海市版权局、市公安局、上海辞书出版社组成的专案组来到汉中,将犯罪嫌疑人———汉中印刷厂法人代表、厂长张一鸣,副厂长张明,市场开发部副经理张存光及厂党委副书记陈文德传讯。据交代:1999年12月,张存光、张明受不法书商李渭渭、哈翎委托,接受了由他们提供的盗版《辞海》菲林片和预付款30万元。在厂长张一鸣指挥下,厂供应科从济南某造纸厂购进印刷盗版《辞海》用纸,在两个月内盗印《辞海》普及本5000套,其中2500余套被书商提走,剩余的2400多套藏匿郊外。
至此,最艰难的汉中印刷厂盗印《辞海》案已接近尾声。据介绍,一年中,侦查员四处收缴《辞海》盗版本,北至东三省,西至甘肃新疆,南至四川福建,东至江苏浙江,行程数十万公里。在所破的4个《辞海》盗版案中,有两个国有企业,其中山东东营新华印刷厂是该省定点印刷企业。
上海市版权局版权处瞿太和说:“现在的盗版书有两个趋势,一个是走精品路线,一个是向低劣方向发展。而精品盗版中,离不开国有印刷企业的影子。”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国有企业参与盗版的背后
“盗版利润太高,让一些人见利忘法。”据朱明钰测算,盗版书只需付翻拍制作、纸张、印刷等费用,利润至少在100%以上。以《辞海》1999年版缩印本为例,定价260元,但盗版成本在50元左右,出售价格却高达120元。因成本大部分支付给印刷厂,印刷厂也获利不浅。
而另一方面,大多数印刷企业日子并不好过。比如,陕西现有书刊印刷企业324家,印刷能力是2802.28万令纸,而全省出版社、报社和杂志社加在一起,年出版量大约只有300.82万令,实际需要只能满足印刷能力的1/9,尚有2000余万令的缺口。生产能力的严重过剩,导致相当多的印刷厂停产和半停产。
汉中印刷厂在盗印之前,就处在半停产状态。厂长上任一个月,就接受了盗版《辞海》的业务,工人还认为企业经营有起色。追查盗版《辞海》专案组来到汉中,居然遭到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
国有企业从事盗印,危害很大。它们都有相当的技术能力,盗版书籍与正版很难区别(正版与盗版《辞海》只有拿着放大镜,专业人员才能发现一些细枝末节的差别)。一些定点印刷厂利用替出版社印制图书的便利,抢先盗版,出现“盗版比正版快”的局面,正版很难收回失地。
有专家指出,现有管理机制的盲区,使少数国有印刷企业在从事违法经营时,少了些顾忌。在新的《印刷管理条例》颁布之前,印刷业一直未归口管理,所谓“三国演义、八国联军”就是指印刷业的多头管理。汉中印刷厂隶属于汉中市轻工业局领导,同时又受汉中市工商局和汉中市文化局的监管和指导。轻工业局管干部,任命的干部未必懂印刷。这次“出事”的张一鸣,就是从其他行业调进印刷厂的。而市场经济的发展,减弱了行政管理的手段。出版业越是发达,行政管理就越是面临许多触角伸展不到的地方。而这伸展不到的地方,必须要有法律力量来填补,但法制建设目前还跟不上,就形成了市场、行政、法制三者未能很好重合的盲区。
主渠道和“二渠道”之争———出版社的意外心得
不法书商从印刷厂拿来盗版书,还要有一个地下发行渠道与之配合。目前,国内出版界公认的状况是:这个渠道虽然处于“地下状态”,却十分畅通。朱明钰感慨:正规出版机构应该对此反思。他甚至认为,这是《辞海》盗版案的意外收获。
《辞海》的发行,要通过主渠道,即通过全国各地新华书店进行。众所周知,在书刊发行中还存在着“二渠道”———直接通过书商发行。由于环节较少,发行通畅。
上海市版权局版权处瞿太和讲了一个故事:某书商收到一批不知从何来的书刊,按照定价卖掉后,就接到电话,要求将一半的销售额汇到某个银行账户。至此,一件地下交易就算完成。万一有执法部门来查,这个经销商除了一个银行账号,也不知道他的上家到底是谁。
河北省新闻出版局市场处处长李彦增深有感触:不法书商经过多年发展,实力逐步壮大,形成了完整的销售网络,销售手段更灵活,对市场的把握也很灵敏。对盗版书籍,这些书商有先期策划,市场上什么热销就盗什么,正版与盗版往往如影随形,甚至比正版还快。《辞海》上市前,一些不法书商就紧紧盯上,将其列入盗版名单。
打击盗版,让上海辞书出版社获得一条发行经验,算是意外之得。该社以往对每个版本的《辞海》数量都有所控制,以保持稳定的销售态势,却造成市场需求略显不足。于是,他们现在的策略是尽快、尽早地把市场空间填满,不让盗版书籍有余暇和缝隙可钻。他们“一手打盗版,一手促新版”,陆续推出多个版本。据介绍,仅1999年版就有7个版本,如普及版、彩图版等,价格从3000多元到200多元不等,以适应不同读者的需求。
出版社还召开研讨会,研究如何缩短发行周期,采取更灵活有效的销售方式。他们发现,盗版《辞海》直接从工厂发货给销售商,减少了中间环节,也降低了成本,因而更具竞争力。
从各自为战到联合起来———打击盗版需建立机制
由于存在“二渠道”市场,管理难度大大增加。从事打击盗版的瞿太和,所在部门是该局最大的,总共也只6个人。“对于偌大的上海市来说,6个人少得可怜。”他说。
在记者采访的一小时之内,瞿太和接到2个投诉电话,每一个投诉并不能保证都得到查访。很多书店单个品种进货数量不多,职能部门没有人力和物力对每一种有盗版嫌疑的书籍进行查处。
《辞海》被盗版,差点酿成上海辞书出版社的“经济危机”。这个耗资2500多万元、历经5年的作品,是该社今后几年利润的主要来源,盗版对他们的打击之沉重可想而知。为了不至于“给挤得没饭吃”,逼急了的出版社不惜重金打击盗版。社长李伟国公开许诺:提供盗版书籍确凿线索者,可获赏金15万元。该社此次为打击盗版花费了40多万元,还不包括盗版书销售造成的经济损失。
《辞海》案是为数不多的反盗版成功案例。陕西省新闻出版局出版物发行管理处副处长王新民认为,一是该书具有独特地位,政府部门比较重视;二是因为这是上海辞书出版社的“饭碗”,出版社才会下定决心一查到底。而其他出版社打击盗版,往往落个无功而返、徒叹奈何。朱明钰坦言,其实,出版社并没有更多精力来追究盗版。
盗版已造成出版社人人自危。每一种畅销图书都面临被盗危险。各出版社不惜巨资打击盗版。商务印书馆曾设立查处盗版专门机构;众人期盼的《魔戒》刚面市就被盗版,译林出版社不得不悬赏打假,但毕竟势单力薄,难如人愿。
上海从1998年起成立了反盗版联盟。这个由各家出版社共同出资的民间机构,对市场上的盗版出版物实行共同查处,信息共享。每一个成功打击盗版案例获赔后,出版社通常将获赔数目的20%—30%投入反盗版联盟基金。在查处《辞海》盗版过程中,上海辞书出版社就发现了商务印书馆的《现代汉语词典》被盗版。这一信息及时通报给商务印书馆后,该馆立刻派员追查,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