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赋予人类一副头脑,就是用来思想的。可是多年来我常常留意到,思想这东西也常在不经意间离开一些大人和孩子的头脑而不见了踪影,于是说话做事,都只能因袭而不会思考。试举一个小例:一个班级里32位小学生的作文,其中有11篇的开头都是“叮呤呤,叮呤呤,上课铃响了……”。每念及此,我作为一个教师就忍不住要问:我们的教育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我忆起二十多年前,就有许多人用这个“叮呤呤”来给作文开头,尽管题目已经变过不止千百次,这个“黄金开头”却历久而不衰。由此上溯到20世纪60-70年代,无论大人孩子做文章,一落笔都是模仿“梁效”、“罗思鼎”之流的八股文先写下“当前”两个字,至于究竟“当前”如何,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一位88岁的老奶奶告诉我,她们小时候作文都是先写“人生在世……”,她说她也根本不知道“人生在世”应该怎样,总之一拿起笔来,脑子里的思想就全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好去套那几个干瘪的套子。那位88岁的老奶奶原来就是一位教师,60-70年代的孩子就是我们自己,现在又做了教师,而类似的问题却一代又一代地传了下来,可见,只把现在的问题归咎于现在的学生是不公允的。我们许许多多的成人,只惯于因袭而不惯于思考的事例可谓俯拾皆是。比如,学校里检查教学,一位教师的课堂教学被公认为精美的艺术杰作,却还是因为教案书写不整齐被扣了分。至于教学的成败是否取决于教案的整齐、教案是写给别人看的还是写给教师自己看的,均未在检查者考虑之列。其原因也很简单:过去的教学检查就是这样的。他们只知道沿袭规矩,而没有想一想检查的目的是什么。
“六一”儿童节,“孩子们自己的节日”到来了。早晨7点还不到,孩子们便到校集合,老师们吆喝着比划着终于将队伍排列整齐,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中心会场,再整队、再报数、再左右看齐,先晒上一两个小时,待各路人马到齐,操练开始,再向前看齐向右看齐,齐步走正步走,擂鼓奏乐呼口号等等。头上骄阳似火,有的孩子晕倒了,穿白大褂的赶来救护,结果有惊无险,于是再反复练习预演,直到会场外一溜灰尘起处,车队驶近,首长登台,向小朋友们致以亲切的问候,祝节日快乐、天天向上,如此这般,奈因公务繁忙,领导只能稍坐片刻,旋又匆匆离去。日落西山,孩子们带着满脸的倦容回到学校,教师们还要问:“小朋友们,你们今天快乐吗?”“快——乐——!”他们已经不再需要想一下自己的实际感受如何,只知道脱口而出来提供一个“适应”老师需要的回答。此时此刻,学生和老师都没有思想。
我们学校是寄宿制,学生用餐时,都在教师的组织下整队井然有序地进入饭厅。有一次我问一位教师为什么要整队,那位教师诧异地望着我,说:“这样才整齐呀!”我问:“能不能试一下不整队?”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试了一下自由进入饭堂,果然学生在门口挤做了一团。没有人管就要拥挤,可想而知他们也会这样去挤公交车,这样去挤电影院。我就想,我们在要求表面整齐的同时,怎么竟忘记了学校的任务首先是教育呢?在教师吆喝下整队入场,是多少年来形成的习惯,人们都不再去想了。可我们不是说过“校园无小事、事事见教育”吗?,相比之下,进饭堂是否整齐或许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让孩子们学会做一个行为文明的人,一个有教养的人。我建议,我们彻底取消用餐整队入场的规矩,代之以自觉遵守公共秩序的教育,看他们能不能在无人管理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事实证明,只要教育到位和得法,他们就完全能够做到。令人欣慰的是,后来我们听到不少从社会上传来的“你们学校的孩子最守规矩”的口碑。
可见跳出因袭的窠臼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对发生在孩子们身上、大人们身上和我们自己身上的类似现象,多给一点关注,经常地给学生首先是给自己点破一下:比如公布一下用“叮呤呤”开头的作文篇数、问一问为什么要整队、为什么要检查、儿童节是给谁过的……以及诸如此类,这样或许会引起人们的会心一笑,进而再引发他们的一点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