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刘祥辉  时间:2012年5月11日 浏览数: 打印

  小时候,大人赶集,喜欢跟脚。打了骂了不起作用。想想到底是为什么呢,不是好吃也不是好看什么,倒是走那长长的铁轨,吸引了我们。

  从公路到集市必须要经过一段长长的铁路,那时候没听说铁路不允许人上去走的,相反,如果不走铁路,我们无法到达街上。

  于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三五成群。背着背筐的、挑着箩筐的、提着提兜的、打甩手的(空着手的),都在枕木上一边走,一边闲聊。小孩子们爱玩的,就走火车开的窄窄的轨道上,展开双手,保持平衡,一人一边比赛着看谁走得远,走得技术好。还有在比赛跑枕木的,看谁快,一眼望去,铁路上密密麻麻全是全是人,但孩子们像泥鳅一样,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

  不知是谁看见前面的路灯变绿了,大喊一声,火车要来了,有人开始招呼自家的孩子从枕木上小心翼翼地踩着鹅卵石顺势地滑到了旁边的用石头填起来的路基上。但还有些人没有反应,依旧在枕木上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甭说那枕木就好像专为他们的步长而设置的。他们不见火车来就不死心。大约过了几分钟,火车呜呜的声音穿透空气的分子震动了每个人的耳膜,远远地,火车长龙般的身影,呼啸着来了。那些没下轨道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跑了下来,鹅卵石也跟斗连天地滚了下来。火车近了,大家为那些反应迟缓的人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背对着火车,据说要是正面对着火车,怕被吸了进去。听着呼呼的风声和隆隆的铁轨声从耳边从肩上从身后吹过去,夹杂着溅在脸上身上的莫名其妙的雨点(后来才知道是火车上的人拉的屎尿沿着铁路飞呢)后,大家转过身来,陆陆续续又上了轨道,又继续悠哉乐哉的走了起来,聊了起来,空气中依然散发着早上明媚的万年青的清香。

  读初中的时候,是一定要走铁路的。小时候练就的走铁路的本领,现在尽管背着沉重的书包,手里还提了个饭盒和菜盒,一上铁路的速度可以超过在铁路上行走的所有人。只觉得枕木都在往身后迅速倒退。那脚像是长了翅膀在飞。早上很少碰到有火车来,所以几乎可以不用下轨道一直走完。堂哥堂妹们都一样。

  最喜欢放学的时候,几个同学和语文老师一起闲适地走在铁路上,和老师一起聊《倚天屠龙记》的故事情节,一边争论自己喜欢的人物。而聊得最多的是关于张无忌到底是傻瓜还是英雄,到底是痴情还是呆子。夕阳散照在路边的野草上,散照在刚泛绿的禾苗上,也散照在我们融融的心里。

  最喜欢放学后跟着一直走铁路的同学,可以去攀铁路边那高高崖上的山洞,尽管好奇,但终究因为我的胆小,始终没有爬上去,只有羡慕别人描述着洞里的稀奇古怪的事。

  有一年,和舅娘一天走了三十多里的铁路到县城,那一天,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火车,滚动着火红的大轮子冒着浓浓烟雾的拉煤的蒸汽式火车、也是最怕的。不用说轰隆隆的声音,也不用说白茫茫的蒸汽,单是那大大红红的车轮子,就足以勾起日本人侵华时的恐惧。还有一节连着一节的绿色车厢里旅客悠悠坐在窗前看窗外风景向远方奔去的火车。常常看车站里火车上上下下的人潇洒拉着皮箱一幅幅得意满足的神态,于是,向往着坐上火车去远方成了心里永恒的梦想。

  终于坐上了火车,那是和爷爷到李市镇四姑家去买猪。可惜坐的是货车。黑皮大车厢,没有一个座位,地上扔着乱七八糟的垃圾任由人们踩着,女人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哄着入睡,男人们靠着车厢壁站着随意地吸着烟,老人站不住紧紧抓着一角,还有人牵着羊和我们牵着猪一样都镇静地站着和每一节铁轨的震动共振。车门是两边对着敞开着的空间,只有一根铁链子横在上面算是挡住了空气的安全流动。

  常常在电视里看见,车站送别的浪漫,追着火车跑的痴情,挥手间的不舍,火车远远的身影,直到消失。

  期待,有座位的火车。

  坐上了,有座位的,绿色的火车。2010年的春节,回老家。因为是春节,所以只买到了硬坐的座位。一张椅子只能坐两个人,对面也是一张椅子,中间横放着窄窄的长条桌,可以放一些水杯和零食。我选了窗坐着,观望着窗外的景色,那些曾经被自己作为观看的景色的景:房屋、树木、庄稼、山峦、都静静地向后驶去。但是,陕北的黄土高原和窑洞却深深的吸引了我。

  大片大片的山,飘扬着枯萎的草,黄澄澄的泥土挥洒在高原上。我仿佛看见安塞腰鼓的人群在激情澎湃的舞蹈,腾起漫天飞舞的黄烟;我仿佛看见无数的高粱地,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仿佛看见质朴朴的老农挥着金色的镰刀,汗水滴滴滑落笑靥的脸庞……

  还记得那首《黄土高坡》,当年一边听歌,一边想象的情景,不是今天的到达?那窑洞在山崖一个接着一个。远远望去的黑乎乎,走进了还会黑吗?不知道。也许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穿越就会豁然开朗,其中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也许那里也设计了堂屋、客厅、卧室。一盏如蚕豆的煤油灯闪烁着昏黄的光,照在清冷的石壁,让人静静聆听厚厚的石壁千万年前的声音……

  火车内,灯光次第亮了起来,窗外的风景被堵在了窗玻璃上又反射了回去。

  黑夜来临了。

  车厢里一路上似乎只有上来的乘客,座位变得愈发的挤了,两人坐变成了四人座,在边上还放着悬吊吊的屁股。过道里的缝隙忽地隐了,五颜六色的衣服撑起了一道厚实的墙。天花板里映出了一片的黑压压。依然掩不住热闹的声音:操着东南西北的口音吼着出牌的,嘻嘻哈哈聊着天的,妈妈唱着催眠曲哄着小孩入睡的,喇叭里歌星唱着最动情的歌曲,乘警提醒乘客注意小心谨慎的,卖快餐阿姨嘹亮的吆喝声全在这入黑的一档子里齐发。

  夜渐渐深了,稀稀疏疏的灯光。偶尔的鼾声甜蜜地在拥挤的潮流中回荡。尽管我嗜睡,但我不敢入睡,想起《天下无贼》里的骇人镜头。不觉又拉紧了挎包。昏昏沉沉的声音,远远近近迷糊的人影,百般挣扎睁着眼睛的睡,火车的轰鸣声,轨道的碰撞声清晰,车厢里的空调越来越热。

  无觉,依是天明。

  火车,继续滚滚,远去,直到思绪尽头。

  (审/付全中)

〖信息来源:棠中外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