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消息：对一个高考生来说，在考场上多得一分，也许就意味着人生命运的转折。

　　那么如果不用考试，却又能平白加上20分，这是一个多大的诱惑？

　　诱惑活生生摆在西安市众多高考生的面前——他们只需弄到一张薄薄的证书，就可能如愿以偿——当然前提是父母得有够硬的关系，还得付出一笔钱。

　　这一张可以改变命运的纸，是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按照国家关于录取照顾政策的有关规定：应届高中毕业生在高中阶段如果获得国家二级运动员以上称号，可获加20分的奖励。

　　一场“批量制造”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运动”，由此静悄悄上演。

　　“××孩子，请多关照”

　　一切显得十分正常。6月18日，西安市沣镐西路，某学院戒备森严，由陕西省招办组织的体优生复审，正在这里进行。

　　这是学校的一个侧门，铁门外的小操场上，已经聚集了1000多人，这些都是陕西全省来参加体优项目测试的学生以及陪同的家长，在理论上讲，只有顺利通过今天的复审和测试，才能获得省招办的认定，享受加20分的待遇。

　　操场对面的围墙上，贴着黄纸红字的“考核要求”——必须携带高考准考证和二级运动员证，在点名检录后，方可进入考场。

　　检录处一共4个，分别是篮球、足球、排球、其他。测试从早上8时开始，考官拿着一摞表格，往检录处一站，人群随即蜂拥而上，叫到名字的20个考生，随即排成两队，将两证交给考官检验无误，然后鱼贯入门。

　　记者从学院的各个门尝试入内，均遭到拒绝，“上头有令，非本院人员，今天一律不得进校。”

　　不少考生家长，要求进场“观摩比赛”，都碰了一鼻子灰。一位当地媒体的记者送女儿来参加测试，他掏出记者证试图“闯关”，同样吃了闭门羹，他女儿进场时，被要求交出手机、不准背随身的小包，甚至不让带矿泉水。

　　“测试保密搞得太神秘了，”一位考生家长向记者抱怨，“连地点都是昨天下午才通知，考官是谁也打听不到。”

　　操场上，等候检录的考生们，三五成群开始热身，旁边的树荫下，家长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掏出手机到处找人，有的躲进车里睡觉。

　　微妙的变化，在10时20分开始发生。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从校园里匆匆步出，直奔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与等候着的3个学生家长，压低声音开始交谈，随后一位家长掏出纸笔，趴到车上开始写纸条，记者凑上前一看，上面写着，“×主任，××孩子请多关照。”该干部拿上纸条，随即疾步而去。

　　门岗的封锁，也在10时30分被“突破”，一位来自咸阳铁路学校的考生家长，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掏出手机频繁通话，大约10分钟后，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出门，两人握手笑谈了一阵，随即一起进了学校。这位家长走了几步，又折回到自己的轿车前，打开后盖要搬些东西，干部急忙摆手，“我们先进去吧，这些待会再说。”

　　盯着眼前的这一幕，一位旁观的家长冷笑，“看看，都在各显神通，找关系呢。”

　　快到12时，最后一组篮球考试的女生开始入场。考官拿着花名册一个个叫了名字后，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三个名字，“××，到了吗？”随后，这三名学生也加入了测试的队伍。

　　这组女生看起来都很秀气，年龄不大，用“弱不禁风”来形容这些孩子也决不为过。但是奇怪的是，她们的手中都拿着二级运动员证书。

　　更加有趣的场景，发生在正在热身的考生们那里，操场上，一位身着红色运动衣的小姑娘，正在父亲的陪同下投篮，她身高约155cm，身材纤弱，投篮姿势颇为笨拙，站在篮下连投了4个两分篮，一个没进，急得她父亲满头冒汗，也引起周围考生和家长一阵低声的哄笑。

　　但记者看到，她手上也拿着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准考证上注明，她来自西安某中学。

　　当天下午，记者前往该校调查，一位老师调出了相关资料，记者看到该校高考生中，一共3个国家二级运动员，分别为李子源、卓家伦、冯云。颇为怪异的是，从该校2月9日填写的高考生情况摸底表到3月1日上报的高考生报名册，短短20多天，这名测试篮球女生的“特生情况”一栏就发生了变化，从普通考生变成了国家二级运动员。

　　记者查阅了另一位二级运动员李子源的资料，他的摸底表和报名册上，均注明为国家二级运动员，且列举了在校三年获得各项比赛的名次，而该女生的获奖情况则为无。

　　这一切令人疑窦丛生。

　　一个文科班8个二级运动员？

　　更大的疑团产生于当天上午11时，记者扮成学生家长，与一群考生攀谈时，无意中了解到，西铁×中当天一共有几十人参加测试，一届高三学生竟然有几十个国家二级运动员？这引起了记者的关注。

　　考生陈甲和柳阳中来自同一个班，陈甲身材高瘦，他告诉记者，“谁知道能不能过，我是个冒牌货，实在没信心。”

　　周围的同学告诉记者，陈甲是班上的尖子，今年估分640多分，“再加上这20分，十拿九稳可以上清华。”但他明显缺乏体育锻炼，脸带潮红。

　　柳阳中自认为篮球水平比陈甲还差，他告诉记者，“证是家里通过关系办来的，反正试试运气吧，大家都在办。”

　　他们两人都是报的篮球项目，记者注意到，这两人明明是西铁×中的考生，准考证上竟写着来自××附中，陈甲告诉记者，“申请二级运动员，必须在全国或者省里的比赛中，拿过前6名才行，××附中的男子篮球厉害，所以就办的这个学校的准考证。”

　　该校另一个班的两个男生也如出一辙，他们的准考证上注明，来自陕建×中，其中一位男生陈默告诉记者，“西铁的男足和女篮都拿过名次，但我不踢足球，只好报外校的男篮。”

　　女生们看来幸运多了，记者在现场接触到的4名女生，均是以西铁×中的名义参考，一位男生开玩笑地告诉记者，“她们的篮球水平，只能当板凳队员的替补队员。”

　　令人惊讶的是，有3名女生，加上陈甲和柳阳中两个男生，记者逐一核实姓名后，发现他们均来自该校同一个班，而且是文科班，一个文科班竟然有5个国家二级运动员？

　　“错了，一共8个呢，”其中一位考生纠正记者，“不过只有秦某一个人是真的，他是学校足球队的，其他人都是办的证。”

　　事情已经变得离奇了，那么这些证是不是伪造的假证呢？记者提出这一疑问后，遭到了大伙的嘲笑，“当然是真的，这不是一般的关系能办的，”一位考生告诉记者，“我倒没听说家里花了钱，我爸打了几个电话，就办好了。”

　　那么这些证是怎么办的，是谁办的？

　　造假家长的自述

　　6月19日及6月21日，记者几经周折，秘密约到了一位考生家长，进行了将近3小时的采访，以下是经过整理的自述：“大约元旦前后吧，学校开了一个家长会，会上一个校领导说，这两年，都有不少学生去办二级运动员证，可以加20分，但这事首先要找关系，要花钱，而且，办了证还不一定能过，所以有一定的风险，建议大家不要去搞这种事。

　　这话说得很艺术，当然家长们一听这信息，就心里有数了，下来后，我们就开始到处找关系，春节前，我跟一个很好的朋友吃饭时说起这件事，他是一个做生意的老板，关系很广，就答应帮我试试看。

　　3月份的一天，朋友跟我说，“准备几张孩子的照片。”我们照办了。交了照片一个月，他打了个电话，说证办好了，要我过去拿。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奇，什么手续也没办，这么简单吗？

　　孩子拿到证件后不久，学校贴出通知，凡是有二级证书的学生，到学校领表，准备参加加分复测。表的内容是你有什么证，获了什么奖啊。我孩子哪获什么体育方面的奖啊，我爱人就在上面随便写了：“参加西安市篮球比赛获得第一名”。主要是想碰碰运气，因为只要球队获得第一名，所有队员都可以拿二级证的，管你是主力还是板凳队员。

　　表交上去后，我就到商店里花了90元钱买了个篮球，还专门请了个教练，利用礼拜天的时间帮我女儿练球。

　　去报名的那天我就有点犹豫，回来跟爱人说，这孩子能上就上，不能上就算了。我想到测试现场再看看，如果其他学生真都是二级运动员，我们就不想参加了。

　　孩子今年估分450左右，还差一点，要花很多钱上大学，对家里也是很大的负担。如果通过短期训练，能够达标的话，不就更保险了吗。

　　6月18日早到现场，我看了一下，足球、羽毛球、游泳我不敢说，因为没看到具体情况，就篮球我看了。我原来在上中学时也打篮球，就篮球的情况看，那些人里边，我敢说有一半以上都和我女儿的水平差不多。所以我临时决定还是让她进，能考就考一下吧。

　　考试那天，有的孩子出来后，家长马上说没问题，但是我就不行，咱又没有社会关系。孩子的考试也根本不行，上篮两分没有进，三分的也没有进，只有三步篮。三步篮也是补投的。

　　这是一个社会现象。咱们说回来，人家做了咱没做，这是不是亏了？人家做成了，我们没有去努力，孩子反过头来说：你看，我就差两分上不了大学，不给我使劲是吧。那我们就要后悔一辈子啊。

　　我和朋友当时谈，如果这事情办成了，咱吃点饭，给点钱，送点东西啊。到时候人家开个价，为了娃也就是该挨的挨了，那也没啥说的。

　　“假证”如何层层过关？

　　明明是一个假的二级运动员，为什么却能层层过关？

　　这其中究竟要经过哪几道审核程序？6月20日及22日，记者前往西铁×中作了详细调查。

　　班主任王老师对该班冒出的二级运动员，心里的感受特别矛盾，她透露的信息是班上大约有七八个考生报了二级运动员，只有秦某一人是真的，记者记录下姓名的5个同学，她也逐一确认，至于剩下的两三人，她称记不太清楚了，“要查一下。”

　　“我当时看到他们的证，都笑起来了，”王老师说，“但怎么说呢，真的(证)是人家的实力，假的(证)是人家的能力，那是人家家里的活动能量大，你看咱班上，有权的家长多，有钱的家长也多，关键还要看能不能过关。”

　　王老师的班一共50人，如果以8个人算，这个文科班竟然有将近20％的人是国家二级运动员，这是一个颇为荒唐的数据。

　　“我这个班主任怎么管这事呢？”王老师一直希望“给孩子传递多一点温暖的东西”，她在该校首创的爱心教育，赢得了学生和家长的一致好评，今年，她带的这个班最低估分都在520分，全部可以达到一类本科的录取线，其中几人报考了清华北大。

　　“我最看重的是人品，其次才是分数。”这是王老师对学生的衡量标准。

　　但与此同时，王老师也对高考的升学率抓得特紧，在这场高考之战中，“要调动家长的关系、孩子的潜能，全力去打好这场仗。”她由此因材施教，例如班上的吕某，发挥主持的强项，在全国取得名次，结果清华北大都相中了这个考生；丁某爱画画，曹某爱唱歌，她鼓励她们调动家长积极性，发挥艺术特长争取加分，全都如愿以偿。

　　对于孩子们办二级运动员证，王老师觉得：“光用对错不好评判这种家长的行为，再说你不去弄，别人家长在录取时跑关系，可能远远超过这20分，这又咋说呢？”

　　西铁×中的高考专干郑璇就认为，“这事不能怪老师，也不能怨学校，”他特意放松语速，将整个申报的流程，讲述了一遍，“听完这个程序你就明白了。”

　　“每年到3月份报名之后，就开始登记体优生和特殊生，学校负责收集三证原件，即获奖证书、比赛秩序册、国家二级运动员证，复印后交碑林区招办，招办审核三证齐全，再下发学校同样数量的空白‘特殊考生登记表’，考生填写后，带到市体育局竞赛处审核盖章，二级运动员证是他们发的，现在当然由他们审核真假。”

　　这些表格拿回后，再由区招办送市招办，再送省招办。按理说，如此层层审核，假的二级运动员是不可能过关的，但为什么程序却又形同虚设？郑老师一句话概括，“人家那证可是真的，那你能咋说？这是体育部门的权力，学校凭啥不办呢？”

　　或许还有一个现实的利益格局是，孩子能升学，对学生、对老师、对学校，无疑都是一件好事，那这顺水推舟的事情，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不承担责任，谁不愿意做呢？

　　西铁×中今年一共327个高考生，国家二级运动员一共31人，也就是说，全年级将近1／10的考生是体育尖子，这同样是一个荒唐的比例。

　　这些考生中，对记者已经核实的9人是假二级运动员，该校予以了证实，但教务主任刘亚蓉拒绝透露一共多少人是冒牌货，也拒绝提供31人的名单，在僵持的3个小时中，一位校领导与刘主任先后5次进行了密谈。

　　在记者的追问下，刘主任后来哭了，她冲出了办公室，“我不知道，我要下班，我要回家。”

　　西铁×中是一所有75年历史的陕西省重点中学，该校去年309人全部考上，其中一类本科录取人数为257人，达83.17％，今年的上线比例，该校丁志勇老师透露，从目前估分情况来看，很可能超过去年。

　　教育部门：今年刷下了2／3

　　那么今年陕西全省一共多少二级运动员要求高考加分，对于这些“批量制造”的二级运动员，教育部门如何来面对，又如何来审核呢？6月23日，陕西省考试管理中心普通高校招生处副处长徐一平，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这是一个老问题了，”徐处长告诉记者，“省考试管理中心从1998年开始组织测试，在这之前，报上来审核的国家二级运动员，是直接加分的。”

　　陕西省当年是全国首家开始复审国家二级运动员加分资格的，“一测就大幅下降，”徐处长回忆，“报名的一共700多人，结果实测时只来了200多人，过关的只有100多人。”

　　“今年陕西全省一共申报599人，但实测时只到了477人。”徐一平认为，这些不敢来的人中间，或者是水平差了，或者是假的，“吓走了100多人。”

　　而这477人中，经过省考试管理中心组织的测试，目前初审合格的仅为285人，不合格为192人，徐处长告诉记者，“终审结果将于6月24日公布，你可以算算，全部算下来刷掉了2／3。”

　　在层层的把关审核中，看来惟一起到作用的，也就是这一关了。徐处长告诉记者，“最容易作假的是三个集体项目：篮球、足球、排球，因为按规定，只要取得省市一定的名次，就可申报一定名额的国家二级运动员。”

　　“对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认定，单项项目都有明确的标准，”负责复审工作的王建武主任告诉记者，“但对这些要凭一定判断的集体项目，首先国家就没制定标准，怎么评价呢？”

　　王建武是空军工程大学军体室主任，几年来，他一直受省考试管理中心委托，负责国家二级运动员复审测试，“我们后来就订了一些标准，例如篮球分为一分钟投篮、3分球10次投篮、往返运球、总体技术评定等4项，技术评定是一票否决，而其他3项如果有一项为零分，同样否决。”

　　算下来，这6年来在王建武手下否决的“国家二级运动员”，已经1000多人，“但这绝不是说这些人就是假的，我能证明的只是他的测试成绩没过关。”王建武强调。

　　“这些被刷掉的考生也不能认为是舞弊，”省考试管理中心办公室主任白应东说，“人家的证是真的，你凭什么说人家舞弊？说不定就是成绩退步了？所以只能取消加分资格，根本无法进行其他任何处罚。”

　　“我们只能保证两个大部分，”徐一平副处长认为，“一是保证大部分合格考生能合格，二是保证大部分假的能被淘汰，尽量减少假的成分。”

　　徐一平甚至担心他们进行测试的合法性：“人家拿的可都是体育主管部门颁发的真证，我们没有任何法律依据不给人家加分，要是真打起官司来，还是个头痛的事。”

　　当然到目前为止，尚没有一个被刷的考生，敢于起诉省考试管理中心。但问题是，真假二级运动员，在行家的眼里，一目了然，如此明目张胆的造假，为何并没有得到制止？

　　教育部门一位官员坦承，我们是平级部门，管不了人家，只是情况太严重的时候，会向政府反映一下。

　　徐一平副处长认为，事实上这状况在目前全国是普遍存在的，这块工作不是正规高考的一部分，但又跟分数有密切的关系，“全国应当尽快制定统一的考核方式、程序和内容，把它规范起来。”

　　在记者前去采访时，徐一平副处长决定，将于6月24日将所有体优生过关名单，在省招生信息网上予以公示，“增加透明度”。

　　市体育局：“我们正在整改”

　　在记者的调查中，今年的国家二级运动员造假，涉及了西安市的不少学校，除了重点调查的西铁×中之外，记者随机抽查了高新×中高中部、西安×中，均发现了一名假冒者。

　　在记者调查的这些假冒的国家二级运动员中，大部分持有假造的秩序册、获奖证书，以及由西安市体育局颁发的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他们的资格审核，也是由该局完成，在特殊考生申请表上，必须由竞赛处盖章确认。6月23日下午，记者采访了市体育局竞赛处处长元新成。

　　元处长于6月初才由组织人事处调任竞赛处，他表示对此前之事并不了解，但他认为，颁证的程序事实上规定得很严格，要求有秩序册、成绩册、以及裁判长以上的签字，与竞赛处存档的资料核对无误后，才能颁发。

　　“现在颁证的渠道其实也挺多的，”元处长翻出了《运动员等级制度》第五条的规定，在这条规定中，授予地市县级体育主管部门，颁发二级、三级以及少儿运动员等证书，“这意味着地市级体育主管部门就可颁发二级运动员证”，元处长说，“像西安、渭南、咸阳都有此权限，还有西安市体院，都有颁证的权限。”

　　元处长也听说过有的家长走后门来办证，他告诉本报记者，“体彩宝马案”之后，整个西安市体育局都在整改，他接手竞赛处半个月来，就一直在起草竞赛处整改方案，“其中主要就是围绕办证问题制订整改措施，方案将于6月底上交，目前全部办证工作都已暂停。”

　　记者提出查看今年审核的国家二级运动员名单及资料，元处长表示抱歉，“管档案的女同志怀孕请假，没来上班。”

　　此前的竞赛处处长张建华，现已调任组织人事处处长，局里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是正常的岗位轮换。”在与张处长取得联系后，他婉拒了记者见面的要求。

　　记者提出采访市体育局局长王凯利，办公室人员也表示联系不上。(本文涉及考生姓名均为化名。昌琦、苗苗对本文亦有贡献，特此致谢。)

　　■记者手记

　　宽容和严惩

　　他们坐在我们身边，脸庞光洁、目光纯净、笑靥如花，风华正茂。

　　刚刚终结的高考，他们是胜利者，全部估分都可以进入大学本科，有的报了清华，有的选了北大，人生前程似锦。

　　但他们是一群造假者、舞弊者，每人手里拿着的“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将他们与其他高考生划分为两个世界，凭着手里这张证，他们有可能以不公平的方式，平白多得20分，将其他考生远远甩开，甚至挤掉其他考生的录取机会，取而代之。

　　他们又只是一群孩子，还不懂进退得失、难辨人性善恶，当家长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四处求人弄来这张证书时，他们说不定会感动，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他们有可能面临两种结果，瞒天过海，进入梦想的大学，但进入档案的国家二级运动员记录，甚至会永远成为他的历史污点，背上一辈子的心理包袱；抑或东窗事发，在有关部门的严查之下，被取消高考成绩，甚至被勒令几年之内不得参加高考。

　　两种情况，很难说惩罚孰重孰轻，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们宁愿选择公平地考试，也不愿肮脏地胜利，但现在，家长们代他们作出了选择，并且是以“爱”的名义而行。

　　“孩子是无辜的，”一位家长在与记者长谈时，止不住泪如雨下，“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能毁了他们啊。”

　　但这应该怪家长吗？正像一位家长所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爱自己的孩子，但大家都在弄，你不弄，如果有能力又没尽力，孩子没考上岂不是一辈子我都要内疚？”

　　这也正是记者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一直最受煎熬的地方，这些孩子一个个都那么无辜，一个个家长都那么可怜，让人无法忍心伤害，但他们却又伤害了千万个更无辜的孩子和家长。不将他们的行为予以披露，恶患将长存，并将愈演愈烈。

　　谁该对这些造假负责，谁是背后的操纵者，谁是真正的黑手？在整个调查过程中，记者一直穷追不舍，希望将他们曝光于天下，正是这些人，制造了这个黑色市场，家长和考生，以金钱和良心为代价，从他们手里购买了高考场上的20分，而他们一边瓜分战利品，一边还享受着家长们的感恩戴德。

　　但遗憾的是，我们失败了，尽管他们就在我们的眼前，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但这些家长们、老师们、甚至学校，却没有一个愿意将他们的名字说出来。

　　一位考生家长经过12个小时的痛苦煎熬，最终还是拒绝了记者的要求，他宁愿自己的孩子可能被曝光，甚至被毁了一辈子，也要保护这个给他办证的人。在电话里，他嗓音嘶哑、几番哽咽，“我最好的朋友帮我办的这件事，还找了不少人，花了不少钱，你现在要我出卖他，我今后又怎么做人？”

　　放下电话，记者也不禁感慨万千，或许，每一个家长面临的都是情义两难的选择，如果非要给出一个答案，我们的追问是否显得特别的残忍？

　　这也正是这起造假事件最诡异的地方，与所有的造假者不同，他们并非用金钱、暴力乃至权势来支撑，他们得到的是“情义”这把伞，以至于在西安，甚至在全国，“国家二级运动员”造假已经流毒甚广时，始终没有人站出来揭露它，因为它击中了人性的弱点。

　　甚至这些幕后的黑手，同样有不得已的苦衷，一位熟知内情的人士分析，孩子的命运现在仍然是华山一条路，高考场上一分千金，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每一种加分的手段，无疑都会被研究到“毛细血管”，都会成为各方力量介入的战场，你扛得住吗？

　　记者同样注意到，各种考生的加分政策，在程序的规定上，全都是在各部门之间履行完毕，运作过程中缺乏公示和大众的参与监督，在这种操作方式下，显然缺乏足够的透明度。

　　在调查过程中，从学生到家长到老师到学校再到有关部门，只有一个抱怨是共同的，大家都认为社会风气如此，所以造假在所难免，但岂不正是众多人的参与，才组成了造假的完整链条？才形成了如此之风？

　　正因为此，我们在此吁请，有关部门对整个事件进行调查后，在处理之时，当给孩子们多一些人性化处理和宽容，避免他们成为无辜的祭品，每一个孩子，都是一张刚展开的白纸，他们需要试错的机会。

　　如何将为恶者除恶务尽，如何避免类似丑闻的上演，或许才是更值得我们深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