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棠外到成都棠外观摩学习
  时间:2010年12月31日 浏览数: 打印

  从最初的母乳喂养到人的血液枯竭,人的生与死都和水有着密切的关系。

  那时,农村里的水还不能直接到水缸里,我们家家户户都是到井里挑水吃。

  先是对门小弯田旁边有口井,什么时候打的忘了,地下水,很天然,冬暖夏凉。洗衣服,洗菜,谁家来客洗上肉啊杀了的鸡啊鹅啊鱼啊什么的。特别是夏天洗衣服,太阳还没出来,靠近井的路两边已摆满了脚盆,泡满了衣服。女人、男人、老人、小孩,各家各户最有实力最有代表的人全来了,一边洗一边大嗓门地说着东南西北天上地下。五公去提水时,幺叔就会很阔地给他帮忙,小孩到井边时,女人们一边笑话,一边又鼓着劲。洗衣浆、洗衣粉、肥皂的泡沫在话声、笑声、太阳声、露水声里膨胀,变得五彩缤纷。洗帐子的二娘、三姑、四姑、六娘一边脱掉鞋子,一边踩进盆里,使劲地一脚一脚卖力地踩出了日子浓浓的味道。碰见大爷、二爷、三爷、四爷爷们跳水时,大家又不得不同时移开家什让出道来,水桶里溢出的水花把路边的丝茅草从睡梦中浇了个透。

  很小的时候,总跟着父亲去井边,挑不起,喜欢跟着,看。

  父亲在厨房里将扁担两头的铁钩挂住水桶鼻子,就起步。人正面走在路的中间,桶就同时沿着路边的草前进,抖掉了草上的露珠和蝈蝈飞虫;人侧着身子走时,桶就会一只在上面田的上空荡漾,另一只桶悬在下面块田的上空,迎着风走。父亲的大踏步,我要小跑才勉强跟得上,光脚丫跑在滑滑的路上,有种说不尽的畅快。到井,父亲用桶鼻子上的绳子穿过竹竿头上的洞,向顶端一挽,桶就牢牢实实系在竿端了。往井里慢慢投竹竿,桶就慢慢够到了水,再使劲用竹竿带着桶往水里钻,当水漫过了桶,把桶顺过来,已装满了整桶水,最后用力一手一手交换拉起竹竿,一桶水就成功地完成了,第二桶水亦复如是。装满了桶的水,还在泛着小小波浪,偷偷靠近些,将头偏向桶,忍不住要照一个小小的清凉的影呢?这时,父亲又套上钩,迈开步去。我又用尽小脚丫的力气跑啊跑,看水在水桶里欢乐舞蹈,却不曾掉出一滴水,扁担在父亲的肩上颤悠悠。也曾看得出神,跑得扎实,忘了田埂上的缺口,连人绊了进去,直接滚入下边的水田里。双脚陷入稀泥,水漫半腰,沁人心脾。我反应还好,抓住田壁的草,挣扎着爬上了田埂。父亲跑出好一段路,见我没跟着,回头一看,全明白了。放下水桶,飞跑过来,抱起小小的脏泥人,惹得母亲又是骂又是喜。

  换上干净的衣服,下一次,挑水,依旧,跟着,看。

  那年夏天,好久没下雨。禾苗干枯得冒着绿烟,苗行里裂了许多缝。我们小伙伴散稻田里,顶着烈日,任汗流浃背,拔些稗草拿回家给鸡鸭鹅吃,或许运气好的,说不定碰上未干的水凼里躺着鱼和泥鳅呢,兴冲冲捉回家可一顿美餐。

  那井边的田也干了。

  那井也干了。

  透过一层一层的石头,到底儿的是瓢大的一汪绝望的死水。大嫂家、大舅娘家、杨二娘家、周三娘家、四爷家、六娘家、五公家、张三娘家、幺婆家、幺叔家、我们家,全巴望着那口井的水吃饭、洗衣、洗澡、喂鸡鸭鹅猪……水缸见底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没水呢?鸡的喉咙一张一弛,狗在竹林里吐着舌头,猪在自己撒尿的地方呼呼大睡,知了没完没了的叫……

  盼望下雨,看月亮从西头升起得明亮,星星亮晶晶地闪耀,不觉希望又落了空。田里的蛙一群一群地开着演唱会,烦躁在人们不断摇来摇去的蒲扇里。孩子们躺在铺在坝子里的凉席上熟睡了,旁边的青草燃的烟没把蚊子镇住,愈发热得心烦意乱。

  “把桶挑到井边去等吧”母亲发话了。

  “没水的呀”父亲无奈回应道。

  “可以去等,管它有点水就下去舀”爷爷也说。

  父亲想了想,动了身,挑起水桶趁着月色在井边等。青蛙惊得到处跳,蝈蝈也乱飞。井边早已放满了候水的桶,像列席整整齐齐待检阅的队伍。二爷和林哥将手电筒往井里照了照,可怜的水花花也不曾增了些许。林哥试探身子开始一梯一梯下井,二爷将桶慢慢放下去,林哥把桶放到井底部的一侧,用瓢一瓢一瓢舀着底部凹进去部分和着泥沙的水向桶里倒。舀上几瓢又干了,又得等。望着茫茫的天和茫茫的地,何时是个尽头。

  父亲又挑着空桶,回家了。

  血红的闪耀的太阳又升起来了。

  我和父亲早早去挑水了。

  这是我第一次下井。用手撑住周围的石头,踩在每一层凸出的石头上,也是一梯一梯的下,井里的世界真凉。上面几层石头已经干了,只有底部微微有些出水的地方,底部中央被瓢舀得更深的痕迹了。我把瓢放在刚好舀水的地方,只听得沙和瓢的摩擦令心脏的律动有些紊乱。抬头一望,那天真得只有井口般大小了,难怪井里的青蛙会“坐井观天”了。一瓢一瓢又一瓢一瓢,沙子混着水像极了平常的洗脚水,才想起“春雨贵如油”,其实,夏雨不是也更可贵吗?半天了,提起小半桶。哎……

  没有一丝风,喉咙干得有些痛,汗涔涔地下。

  回家。

  想起对面山坡那边的一口井,据说水很好,而且是一家人用。何不去那挑呢?父亲就真光着头冒着午后的烈日去了。我没有跟去,路太遥远。

  父亲回来的时候,桶里的水因为路的颠簸和远已失去大半。倒进渴坏了的缸,那一刻,父亲笑了,那是一种胜利的心情。于是好些人又牵起长队跟着父亲去那里挑水了。小孩子把盆底朝天到处屁颠屁颠的跑着敲着。猪槽里添了些凉而热的水,母鸡带着小鸡啄一口一口的快乐心情真比吃了雪糕还爽快。

  雨。

  终于在一个未知的半夜来临了闪电划过夜空,雷声大作,风亦起,晃着窗户,舞着帘,将瓦砾的尘土一并卷入蚊帐,禾苗拔节似的长……

  第二天早上一看,井有水了!

  六爷不知听谁说可以自己打井了,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打了一口井,水汪汪的井,冬暖夏凉得爱人。于是,王大娘家打井了,杨二娘家打井了,幺叔家打井了,大哥家打井了……

  只有我们家,还用小弯田那口井,井水仍旧冬暖夏凉。不过,已将水管子直接从井里接到了缸里,井口盖上了石头,只要家里开关轻轻一开一关,就能方便用水了。

  那挑铁皮的桶光荣的绣坏了,锈的香气里还有那年旱的影子井边热闹的光景。

               201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