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缩小城乡教育差距
2003年3月11日 中国教师报   时间:2003年3月11日 浏览数: 打印

  从云南普洱采访归来,刚回到北京的头几天,城乡之间的巨大差距令我一时难以适应。时逢寒假,上初一的女儿在电脑上虚构她的“霍格沃茨奇遇”,同时猜想着下学期的新外教老师是美国还是英国口音;而在普洱,在同样13岁的辍学女孩张燕的眼里,中学校门就如同通往魔幻世界的列车站台,不知何时才能开启。

  城乡经济差距是一个严酷的现实,教育原本是缩小差距的重要手段之一,但不幸的是,城乡教育的差距也在进一步加大,这首先表现为城乡孩子在享受教育资源分配和受教育条件方面的不平等,并将直接导致未来城市和乡村居民在知识结构、经济地位和收入方面差距的扩大。要想打破这一恶性循环,需要政府和全社会、特别是教育主管部门的支持,因为在导致差距增大的诸多因素中,贫困并不是惟一的因素。

  谁为乡村学校雪中送炭

  我在普洱县凤阳乡走访了几个村寨,虽然在不少地方,最好的房屋是学校,但也仍然可以看到,有的山村校舍条件达不到最低要求,甚至还有危房继续存在并使用。即便是新建了校舍,也还有一些学校仍拖欠着施工款没有偿还,因为《教育法》规定,乡村学校的基建支出部分由政府负责,部分通过地方集资承担,而贫困地区温饱尚未解决,何来集资渠道?至于学校文体设施、实验器材和学生课外阅读书籍的缺乏,更是普遍的现象。

  回头再看看城市的公立学校:北京一些重点中学拥有学生专用的科学实验大楼,装备了设备先进的各类实验室、现代化的电教中心、汽车模拟驾驶室以及远程教室、行星英语教室、多媒体视听教室、计算机实验室等多种专用教室。有的中学楼顶还建有直径为9米的天文穹顶,安装有大型天文望远镜。

  两相比较,城乡之间的教育投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国家教育经费的不足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现实,问题是这些有限的教育投资,大部分还被锦上添花地投放在基础较好的城市学校,尤其是其中的重点中小学。这些学校凭借优越的办学条件,又可以吸引更多的生源和择校赞助款,从而进一步完善学校设施;而办学条件原本薄弱的乡村学校,特别是偏远地区的学校,却得不到必要的资金投入。教育部最新发布的我国首份“中国教育与人力资源问题报告”透露,在1998年的小学生均预算内经费排行中,最高的上海为1957元,而最低的河南仅为202元。这令人惊心的巨大差距,揭示着城市和乡村孩子在受教育条件上的严重不均等待遇,乡村教育急需资金扶助,需要有人雪中送炭。

  谁为乡村贫困学生减负

  在普洱县凤阳乡一个叫“蛮肥”的山寨里,落后与贫困是显而易见的不争现实:陈旧的土坯房,散发着异味的水塘,村道隐没在污泥、牛粪中。这里的典型家庭是由夫妻和两个未成年子女组成的4口之家,一年毛收入在三四千元左右,这包括田地收成和男主人季节性打些零工的收入。

  教师们给我算了一笔账:小学生一年要交纳240元费用,中学则升到480元;《教育法》规定,乡村居民要上交教育费附加,在普洱县凤阳乡,这笔费用是人均每年48元,由学校代收,所以如果家中没有上学的孩子,往往也没人上门催收,但只要有一个孩子上学,仅这笔费用一年就是近200元;因为山寨分布零散,许多孩子只能到村完小或乡中心学校就读,住宿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除自带口粮外,每个孩子一周的交通费和菜金等支出在10~15元之间——这只是维持最低生活水平,菜中没有荤腥,仅能让成长中的孩子吃饱肚子而已。

  这样算下来,即便一家供养一个孩子上学,一年也需要千元左右,占家庭毛收入的1/4,而这个家庭还必须购买种子、化肥、农药等生产资料,交农业税和维持其他家庭成员的生活。如果两个孩子都要上学,仅靠正常收入,普通家庭根本无法承担。所以,在有两个学龄孩子的人家,一个孩子辍学在家是常见的现象。

  在经济发达的地区,政府可以减免甚至补贴一些贫困家庭的学生,比如北京市在去年减免贫困生杂费的基础上,今年又免收他们的书本费和特教学校的住宿费,仅后一项支出,政府预算就达1400万元。而在经济相对落后的偏远地区,不少地方财政就是“吃饭财政”,维持自身运作都困难;也恰恰是在这些地区,贫困面大,需要援助的家庭多,但这些孩子却没有希望得到减免费用的优惠。于是,当多数城市家庭在为子女寻找进入重点学校的通道时,多少乡村父母却无力支付孩子完成义务教育的基本费用,只能让孩子辍学回家,因为生存的需要更为迫切,胜过对发展的憧憬。

  谁为乡村孩子筹划未来

  在普洱村民的眼中,我没有看到多少人对教育的期盼。父母固然知道上学对孩子是一件好事,但孩子辍学似乎也不是坏事,可以出门打工或做些农活,无论挣钱多少,已经为家里省出了上学的费用。至于将来,乡村家庭多数并不指望孩子上大学——那太遥远也不现实,何况费用庞大家庭支付不起,而9年义务教育又不能增加孩子的谋生技能,只是支出增加、收入减少,加剧家庭的贫困。

  父母对教育不热心,孩子也没有从书中得到多少乐趣。教师反映,一些孩子辍学除了经济上的因素,厌学也是一个原因——孩子自己不想读书了,因为所学内容与他们的生活相距太远。目前的教材内容似乎更偏重于城镇孩子的需求,涉及乡村生活的内容很少而且陈旧,往往一本语文书中仅有一两篇名人回忆,提到的也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乡村,引不起年幼孩子的兴趣。

  采访中,教师们反映,乡村义务教育的目标明显不同于城镇,升大学不是多数家庭和学生所能够期望的目的,他们更迫切需要的是增加生存技能。如果小学教材能更贴近乡村儿童的生活现实,初中教材中增加生产技能的培训和乡村需要的科学知识,也许能提高乡村家庭对教育的兴趣和希望,有助于提高和巩固适龄孩子的入学率。否则,艰难完成义务教育的乡村青年在当地没有一技之长,干农活的经验比不上早年辍学返乡的同伴;进城镇打工在学历上又处于劣势地位,如今城市乃至县城普遍存在就业困难,即使有中专文凭也不占优势。这些现实让乡村家庭看不见教育所能够带来的直接效益,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对教育倾力支持?

  谁来支持乡村教师

  乡村教师是发展乡村教育最大、最宝贵的资源,然而他们的困难又是现实的,有生活上的、工作上的,也有精神上的。

  在生活上,由于乡村地域广、人口居住分散、交通不便,教师往往要在离家很远的学校住宿任教,夫妻分居是常事。这时家务的承担、孩子的抚育和老人的赡养,都成为许多教师家庭中的现实困难。我在普洱走访了一个教师家庭,父母及两个女儿都是乡村教师,夫妻二人从教近40年,一直分处不同的学校。回忆起当年孩子生病,半夜一个人背着重病的孩子摸黑往县城医院跑,早上还要赶回学校给学生上课,如今已退休的女教师不禁涕泪涟涟。因为夫妻双方都是教师,这个家庭至今还是“暂住户”,没有属于自己的宅基地;因为无法调到更近的村校任教,已婚的大女儿正怀着身孕,还得每天骑着摩托车,在凹凸不平的乡路上颠簸。这类困难在乡村教师中并不罕见。

  在工作上,因为师资缺乏,乡村教师的工作量往往很大,经常一周承担20节以上的正课,此外还要照顾学生早晚自习和生活;随着新课程的实施,各种培训和继续教育增多,乡村教师又大多学历较低,还需要进修提高学历的课程,所以他们精神压力大、工作和学习时间长是普遍存在的现象。目前各地对教师继续教育的支持也不同,在沿海和发达地区,教师参加教学进修的费用多数可以报销,但贫困地区学校却无力负担这笔支出,只能由教师自己承担。而且越是偏远贫困地区,教师的这笔开销越大,因为这还要包括往返县城或地区的交通费和进修期间的食宿费用。

  在精神上,乡村教师与外界交流的机会少,得到鼓励和奖励的机会也少。尤其是在偏远地区,交通条件和通讯手段都比较落后,邻县之间教师见面的机会都不多,更不要说与外省教师交流了;而且由于缺乏资金,学校所购买和订阅的教学参考资料也有限,绝大多数学校也无力添置电脑和上网,以满足教师学习和掌握现代交流技术的需要。交流渠道的不畅不仅限制了教师的眼界和发展,也将直接影响教学水平。在精神鼓励方面,各种评优评先进活动也表现出对乡村教师的歧视,大多数乡村教师一生都得不到任何荣誉奖励,因为都市、县城学校获得的奖励名额总是远远多于乡村学校,这无疑是不公平的。

  从山区采访归来,《中国青年报》的一位同行曾发出这样的感慨:“生活在城市是一种罪过!”对此我深有同感。出生在城市不是一种原罪,但由于城乡之间存在着的巨大的生活差距,我们享受着比乡村的同胞多得多的特权,仅从教育方面来看,城市居民的子女就占有了过多的教育投入和资源,并将因此而在就业市场上占据优势。这是不公平的!

  发展乡村教育还存在着诸多制约因素,不是“贫困”二字就能一言蔽之的,解决方法也不能仅靠增加投资这一招。也许这更有赖于观念的转变,关键是重视并逐渐消除城乡之间的现实差距,打破城乡之间业已存在的不平等,让经济落后和地区偏远的孩子获得与城市孩子相同或相近的学习、发展机会,因为乡村孩子也是国家未来的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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