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之铃
  时间:2009年3月19日 浏览数: 打印

  草药 “人之初,性本善!”阿宏摇头晃脑地随大家一起读古老的三字经。他早已烦透了这学堂,烦透了满眼晃晃的古文。他不明白,自己都不讲这种话了,为啥还要学这乱七八糟的话。

  阿宏,叫宏旺。一个十岁小男孩。黝黑的臂膀上布满结实的肌肉,光着小脑袋,露着小脚丫,一双聪慧的大眼睛不安分地东张西望。笑起来,路出一口白牙,与黑脸庞对比鲜明。阿宏的家,住在新疆和甘肃交界之处的库姆格格大沙漠里的一个绿洲中——绿铃海。这是一个沙漠里独立的绿洲,方圆百里少有人烟,绿洲里的人要想走大沙漠外,最少也得不吃不喝地赶上十多天。

  宏旺听爸爸宏德胜说,清朝时,他们的祖先为躲避纷乱的战事,躲避土匪的欺凌,远行万里来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扎下根来。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那时,绿洲中水草丰美、鹅雁栖息,野骆驼成群地出没。春天一到,草甸上到处开满了粉红的绿之铃。(一种沙生耐旱植物,生存、繁殖能力极强)。这里因此有了绿铃海一名。

  宏旺对这些旧事并不感兴趣。他那颗精灵的小脑袋里总有着许许多多的奇思怪想,他总幻想着当一名静那样的先生,他想到静说过的那些地方去见见,到静教的学堂里瞧瞧……

  静是支教队的老师,去年春天时来绿铃海支教了两三周就走了。可静却触动了年幼的宏旺——静教课时说的普通话是那么的悦耳动听,那么的特殊;静教的语文课里的故事诗歌是那么的新颖有趣;静教的数学课里的公式定理,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宏旺成天琢磨着静教的玩意,越琢磨越有兴趣,越高兴。这不,他又忍不住在课堂上翻看静上次走时留下来的书,不时还捂着嘴笑。

  “宏旺!”老先生看见宏旺偷着看书,厉声大喝“站起来!”随即把宏旺的手拉过来。“啪啪”两声,就在宏旺手上留下了两道红痕.

  宏旺疼得呲牙咧嘴,口上不说话心里却是很不服气:你老先生要是也会象静那样上课,我一百个认真听。绝不开小差。

  老先生就是老先生,一眼看穿宏旺的心思,顿时火冒三丈。“啪啪啪!”这回的钢尺更粗。这三下疼得钻心,宏旺忍不住哎呦哎呦叫起来。

  老先生看着宏旺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着实窝火,便骂道:“好你个不争气的,有这么多有用的学问不学,去乱搞什么异教邪说的烂明堂!是,现在是新朝廷,可咱是大清子民的后代。那个什么狗屁支教,八百年来不了一回,有什么用?只会教坏了你们!”

  “不许说静先生的坏话!”宏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斗着胆子顶了一句。

  “滚!滚!”老先生气急败坏地吼道,钢尺敲的桌子山响。

  宏旺像兔子一样飞快的逃出了学堂,生怕老先生追来似的。出了学堂,宏旺就四处游逛,一会儿爬上村口的歪脖子老树掏鸟窝,一会儿跳下小水塘里撵鸭子。整整一个下午,他无拘无束地玩耍,心情愉快极了。直到傍晚时分,才从草地上拾起书包拍去身上的泥灰十分尽兴地准备往家走。就在要穿出林子的时候,宏旺远远地就望见了他爸宏德胜捡完柴火正往家走,已穿出林子,就要走上大路了,宏旺不觉一惊。

  宏旺可不想被他爸看见。他爸的力气大得很,拎宏旺就如拎一个小包裹,蒲扇大的手一巴掌下去,屁股得肿好几天。如果让他知道儿子被赶出了学堂,啧啧啧,那宏旺今天可就没的好日子过了。

  宏旺猫在草丛里,注视着他爸走上了大路。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爸爸的身影渐渐走远了,他才“噌”地一下从草丛里立起来,头上还余余渗着汗。衣服也脏透了。估计着老爹进屋了,宏旺才急急穿出林子,跑向家中。

  “我回来了……”宏旺一进屋,心就凉了。只见爸爸阴沉的脸上显出明显的怒意,眼睛瞪得溜圆,本来就凶的脸更露凶光。爸爸一声不吭,盘腿坐在炕上。宏旺见势不妙,匆匆往里屋溜,想躲开父亲。

  “宏旺!”爸爸忽然咆哮一声“过来!”

  宏旺被吓得一哆嗦,心咚咚直跳。他胆战心惊地走过去。爸爸扬起手来,宏旺就缩起脖子,闭紧眼睛,鬼哭狼嚎地叫起来:“哎呦哎呦!”

  听着儿子的叫声,宏德胜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手上的力小了几分:“小兔崽子,还没动根毫毛就嚎,想干什么?丢人呦!书也不想读,都是让那个什么静的带歪了。滚进屋去!”

  虽说爸爸没狠命打,可这力气也是打得宏旺挤眉弄眼。他大气也不敢出的缩头缩脑进了屋。

  静先生来了

  第二天,宏旺还是叫他爸拎小包裹一样拎回学堂。

  “好好学!你爸我可是送了三挂骆驼肉才让你重新上的学呀!”宏旺爸临走时晃着大手强调说。

  宏旺满心的愤懑无处发泄,准确地说是不敢发泄,就又回到了讨厌的学堂,又得去读摇头晃脑的古文……宏旺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认倒霉。

  老先生进了学堂。宏旺看着这位曾手牵手把他领进学堂,教会他写第一个字,背第一首古诗的白胡子老师,很困惑:其实,从内心讲,宏旺并不讨厌老先生。准确地说,在昨天之前,宏旺是喜欢老先生的。他慈祥、对人有礼。是全村的智者。村里人不论大事小情都会请他拿主意。课闲之余,他还会经常为学堂的孩子们细细地洗去手板上的泥,然后再给每个孩子分上几粒小山果。每每看到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样子,老先生都会捋着胡子,满意的笑。可就在昨天,一向慈爱的老先生竟打了他,用那双为他洗手的大手握着板子狠狠地打。原因是他想了先生认为不该想的东西,看了先生认为不该看的书。可为什么先生就不喜欢静呢?自己不喜欢还不许宏旺喜欢。

  正当宏旺还在神不守舍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响声。霎时,老先生不做声了,同学们也不做声了,整个学堂安静下来。宏旺随着大家一起往窗外看:吉普车!!

  宏旺也不清楚那飞驰的四脚东西为啥叫“吉普车”而不叫“铁骆驼”之类的。反正,他知道,静告诉他那东西就叫“吉普车”。能在沙漠上飞驰的玩意儿。跑的快着呢,比骆驼跑的还要快。

  静回来了?静回来了!这么快!热血冲上了宏旺的脑袋,他真想狂欢一下,想冲上去拥抱一下那铁骆驼——吉普车!

  老先生楞住了,他不服:凭什么一个小小的年轻人竟有这个胆量,三番五次地来这儿跟他叫板,难道老祖宗留下的百年古训、伦德常纲就要这样被毁于一旦吗?

  果然是静,只见他风尘仆仆地下了车,随行的还有几个人。学堂里的孩子们顾不得老先生在背后的嘶声叫喊,蜂拥着奔出来,看热闹了……

  “静先生,静先生!”宏旺随着人群欢喜着跑向吉普车,到了车跟前,他怯生生地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喊到:“近(静)老思(老师)!”

  静愣了一下,看着宏旺这个热情的学生,一时说不出什么。半晌,他才开了口:“你是叫…宏……”

  “宏旺!”宏旺生怕静想不起他来,涨红了脸,操着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瞧他那样,脸就像烧红了的黑炭,随行的老师都捂着嘴笑了。

  “哦——我想起来了。”静恍然大悟“宏旺呀,好久不见,你这个头,见长啊!”宏旺咧着嘴笑,露出一排白牙齿,欣喜而兴奋。

  “来,宏旺,送你一样好东西。”静递给宏旺一个小方盒子。盒子上还贴着一根象草棍一样的小管管。

  “这是啥?”宏旺捧宝贝似地将那盒子翻来覆去看。“牛奶。”静说“很有营养,你正在长身体呢你喝牛奶能补充钙质。”

  “啥叫钙呢?”“一种能让你更强壮的东西。”宏旺看着静演示完开启小盒子的方法后,高高兴兴地说了声“谢谢”就直往家里跑去。

  “这里的孩子真可爱,真淳朴呀!”静望着宏旺的背影,微笑着说。

  父子俩

  “爸爸,好消息呢!”宏旺扎进林子,大呼小叫。“旺呀,啥好消息?爹在这。”宏旺爸一边应着一边从柴房中探出头来。“看啊!”宏旺举起那盒奶,满面笑容。“这是啥呀?”爸爸抬起头问宏旺。

  宏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牛奶!静说,天天喝,喝一个月,身体就会更强壮了,静老师还说,喝牛奶能补钙”,宏旺将吸管插好递给爸爸“静还说,以后每天都会发一盒牛奶给村里的孩子喝”。

  宏旺爸别过身去挡开了儿子递过来的奶,说“一盒奶就把你买了?咋的?你爹天天给你喝的骆驼奶就补不起你的身子来了?”宏旺讨了个没趣,在爸爸身后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抓起牛奶盒上的吸管,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完了。香啊!宏旺舔舔嘴唇上余下的奶,回味无穷。这奶,可比骆驼奶香多了,温润醇香,一点儿膻味儿也没有。

  宏旺在满口的奶香中满意地走了。看着儿子走远了,宏德胜的脸更加阴沉,他朝草丛里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他妈的狗屁支教,用这破奶来讨好村里人,我他妈……”宏德胜更加气愤,扯过一个装着柴草的竹筐,就往地上砸。那筐顿时破开一个大口子,柴草更是被震得四处飞扬。宏德胜似乎不解气,又在那只筐上狠狠跺了几脚。在“咔嚓”的碎裂声中,竹筐变成了扁平的两片。

  宏德胜渐渐平静下来,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他不禁心疼地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竹筐残片,这只筐可是儿子编的第一只筐呀!要不是因为那个静,儿子的孝心,儿子的心意,怎么会毁于一旦呢?说到底,都是静惹得祸!

  初次交锋

  天边的晚霞像一位多情的少女一般抛下温柔的纱,将沙漠中的绿铃海轻轻地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金色中,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娜娜地升腾起来,为这遥远地山村送上一份恬静和惬意。

  静在村西头的几户人家中安顿好支教队后,就踱着步向村口走去,他要仔细看看这片现在还比较陌生的土地,这里,对于静来说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新奇。静想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也包括像宏旺一样的孩子们。他的脸因兴奋而泛着红晕,就像那天边的晚霞一般。

  静一路走一路看,渐渐地走进了小树林。这林子,在静看来哪都一个样,小路也差不多。一下子,静蒙了,迷路了。正当静有些不知所措时,宏德胜从远处走了过来,静急忙迎了上去。

  宏德胜一眼就看出静是迷路了,他故意用半冷不热的口气叫嚷:“静大先生呀!您这是干什么呢?”静隐隐听出宏德胜来者不善,但还是客气地说:“我本来是想出来转转,可是这走着走着就……”

  “大先生迷路了?”宏德胜故意提高音调,半嘲半弄地说。静没有做声,宏德胜更来劲了“嗨!小娃娃家的,屁事不懂,在外面闲逛个啥?当心林子里有大蛇!喏喏,这条,走吧……”

  静不想与他计较。他苦笑着摇摇头,顺着回村的路走了……

  看着静的背影,宏德胜很爽,心里爽。说实话,宏德胜想狠狠揍静一顿,谁让他把宏旺带坏了呢。

  串通一气

  晚饭时,学堂老先生对妻子说:“把家里的那坛米酒拿出来,再备上些好菜。”“咋?来贵客了。”妻惊异与丈夫今天举止。在绿铃海,米酒比金子更珍贵。绿铃海里,每人种的粮食,仅仅够糊口,哪里有盈余拿来造酒呢?老先生这一大坛子米酒是他几年攒下的米酿造的。不来贵客,他不会动,不是绝顶贵客,绝不会喝三盅以上。“莫多问了,快备酒菜吧!”老先生说罢走出门去。

  宏旺家,饭菜刚上桌,一家人刚坐下,还没拿筷子,就听“咚咚”的敲门声。宏德胜将门打开,是老先生。“走,老朽请你到家吃个便饭……”一阵耳语后,宏德胜的脸色一变,频频点头。随后,一把抓起衣服,回头冲宏旺说:“旺儿,自己吃饭,爸有急事出去一趟”“嘭”门关上了……

  悲愤

  第二天早上,宏旺早早就起床了,他拿出自己最新、最干净的衣服裤子,穿好。跑到河边照了又照,还把脸手洗干净了。想到静,宏旺心里乐开了花。他要干干净净地上学堂,听静讲课。他把书包里的四书五经全倒出来,把静上次发的课本装进去。背上书包,高高兴兴的蹦跳着出了门。

  来到学堂,宏旺好容易熬到上课。他屏住气,睁大眼期待着静走进来。可是走进来的……

  “今天咱们接着讲……”老先生一如往日。宏旺真想哭,心像被冰剑穿破一般。他感到背后冒凉风,心冷的打哆嗦。

  明明昨天,静开着吉普车来了;明明昨天,静送他一盒奶,说他这一来很久都不会走,他要给孩子们上课;明明今天,静应该来的,可他为什么不来呢?说话不算数?还是睡过头了?坐在宏旺旁边的宏二看穿了他的心思,捅了捅宏旺,说:“我知道静今天为什么没来。”宏旺不解地看着宏二,同时,把耳朵贴近宏二。

  “昨天晚上,你爸带头把静赶走了。”“当时真可怕呀!”看老先生没发现,宏二又说“就听见静住的屋里一阵乱响,静他们的所有东西都被你爸给丢出来,其他人也一拥而上,踩得踩,砸的砸,挵的静那儿连一样好东西也没有了。你爸还用板斧往静他们的吉普车后屁股上砸,吉普车都凹下去一大块。你爸还把静带来的书都撕碎了,你爸,哦,还有我爸,还有宏三他爸几个人也哄上去,把静带来的本子、笔全踩坏了。静当时就气得说不上话来。跟静一起来的一个老师气不过,上去理论,被你爸一拳打得流鼻血了,静也不知混乱中被谁扇了一耳光。当时脸就肿的老高。他们还骂静是男妖精,是狗娘养的;骂他讲的是妖言、狗屎、背祖宗得东西,骂的太难听了。最后,静他们被赶走了。

  宏旺的脑袋“轰轰”地想起来,脸也涨得通红,双眼迸出愤怒的火花。他想不到他爸那天出去是去做那么一件龌龊的事去;他更想不到,平时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竟是一个如此守旧、迂顽的人。

  看着正讲到得意洋洋之处的老先生,宏旺直觉天旋地转,眼前只剩下老先生的嘴唇一张一合。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教室里的四书五经声戛然而止。宏旺将凳子蹬倒在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只留下瞠目结舌的老先生和同学们……

  结尾

  绿洲渐渐消失在眼角的余光里,车辙印似有若无,被风沙渐渐盖住。宏旺在灼热的沙漠里已经走了一天多了。

  风——一丝也没有,干渴也无情地袭来,仿佛身体每一个部分都要烧起来,可眼际里仍是一片无际无边的沙漠。宏旺脚步越来越沉重了。

  沙地上,偶有几只被灼干的小虫,以奇怪地姿势静静地躺着。那伸向天空的肢脚仿佛在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呐喊,那是对生的渴望。天空中,只有明晃晃的太阳和万里无云的湛蓝。真美呀!宏旺喘着粗气,眯起眼想,就在这片蓝天下睡一会儿吧,等太阳落山,沙漠不再灼人时再循着车辙去追赶静的支教车吧……他倒在沙地上。恍惚中,他看见了静站在学堂前冲他招手,他看见自己正坐在学堂里听静上课……一切像是在腾云驾雾,他沉沉睡去了……

  冬天过去了,当绿铃海又迎来了草甸上开满了绿之铃的时候。一座小小的坟前,一群孩子和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静静地伫立着。他的手中,捧着几本未曾发出的教科书。

   (指导教师: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