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老人与海》评价 　　“一艘船越过世界的尽头，驶向未知的大海，船头上悬挂着一面虽然饱经风雨剥蚀却依旧艳丽无比的旗帜，旗帜上，舞动着云龙一般的四个字闪闪发光——超越极限！”

　　每一次捧读美国作家海明威这部曾经征服过无数人的薄薄的小说《老人与海》，脑海中总是不期而然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在这幅惊世骇俗的画面的背景上，海明威那头老狮子，又总是和他小说中那位被人们公认为硬汉子的老人并肩站在一起，嘴里叼着一支巨大无比的雪茄，眯着双眼向我们微笑。

　　海明威是有资格骄傲的，他以自己的如椽大笔，为我们奉献出了一曲永恒的生命礼赞。

　　《老人与海》的故事情节十分单纯集中，绝无芜杂枝蔓，就像一首格调清晰明净的钢琴曲或中国古筝曲。但它却并不单薄，就如武侠小说中那些高人大师的拳头掌法一样，于单纯简捷中暗含着怒马狂飙、掀天巨浪，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吞没、撕碎、毁灭，当然也可能使人复苏、再生。

　　小说中的主人公桑地亚哥是一位老人，更是一位出色的渔夫，年轻时曾经创造过无数辉煌的、配得上他的渔夫称号的业绩。然而他现在老了，竟然很少再有鱼来上他的钩，就如同一位最好的猎手在他生命中的某一段黯淡时期久久碰不到猎物一样，别说是与他的猎手身份相配的雄狮虎豹，就连一只平时他根本不会对之加以理睬的狍子野兔也不见一点踪影，那时候，他的尊严与骄傲受到了极大挑战。

　　老人没有沮丧。这是这部小部动人魅力的基础。他像往常一样，每天继续出海。在经历了无数个由希望到绝望的轮回之后，他的耐心和毅力得到了回报，他钓到了一条大鱼，一条大得超出人们想像的大鱼。鱼把他拖到海水深处，拖到远离陆地也远离他的人类伙伴的地方，与他展开了一场殊死博斗。在这场惊心动魄的人鱼恶战中，双方势均方敌，谁都不敢稍有懈怠，更不用说从容休息了。体力透支了，食物断绝了，双手也被弄得血肉模糊了，老人走到了一个生命的极限处。这时候，人性的尊严与高贵作用了。老人没有放弃，没有逃避，而是以更加勇毅与决绝的意志坚持战斗，最终超越了自身生命的极限，战胜了大鱼。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当老人带着大鱼和极度疲惫的身心返航时，又遭遇了前来抢劫战利品的鲨鱼，他的鱼叉也在惨烈的搏战中给折断了。他把刀子绑在木棍上做武器，然后是船桨、船舵，是赤手空拳……一次次超越极限，一次次陷入绝境，又一次次超越极限。最后，他带回来了他的战利品——一副大得不可思议的鱼骨，一只残破不堪的渔船和一个疲惫到极点的瘦弱衰老的身躯。

　　故事就这么简单，却让人心痛，感觉到沉重无比的心痛。因为，从世俗的意义上说，桑地亚哥老人是一个失败者。

　　但是，我们却对他充满无上的敬意，因为他的坚持，因为他的义无反顾，这一切，折射出的是永恒的人性的光辉。

　　海明威的一句话是桑地亚哥形象的一个极好的注脚：人，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打倒！

　　的确，在我们看来，再没有什么搏斗比老人与大鱼与群鲨的搏斗更辉煌、更渗烈也更壮丽的了。它极为形象地向我们昭示出了人性中的高贵与强悍，昭示出了人类共同的命运的某个方面。我们虽然不一定认同桑地亚哥搏战的方式与方法，却不能不接受他带给我们的一个强烈的启示：任何人的力量都是有限度的，能够做到的事情也是有限度的，即使再聪明再强悍的人；但是，我们又必须认识到，能够勇敢地面对困难，面对极限，向困难与极限挑战并最终战胜与超越它们，固然是英雄与强者，而敢于在认清自己的限度以后仍然锲而不舍地战斗，进行自己限度以外的搏战(即使他最终失败)，也仍然是英雄，是强者，甚至我们可以说，他是更高意义上的英雄与强者。拿桑地亚哥来说，在与大鱼的恶战中，他只要割断勾绳，他认为那样就等于宣告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在后来与鲨群的恶战中，他又进行了许多次限度之外的极限战斗。那些战斗对于有些人来说也是可以避免的，只须轻轻一刀割断系着大鱼的绳索就行了。然而他仍然没有那样做，他成为了一尊不可战胜的战神。

　　人性是强悍的，人类本身有自己的限度，但正是因为有了桑地亚哥这样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向限度挑战，超越它们，这个限度才一次次扩大，一次次把更大的挑战摆在了人类面前。在这个意义上，桑地亚哥这样的英雄，不管他们挑战限度或极限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值得我们永远敬重的，因为，他带给我们的是人类最为高贵的自信。正如伟大诗人里尔克所说的那样：胜利算得了什么，挺住意味着一切！人类文明进步的最根本的推动力之一，就是桑地亚哥这样的“挺住！”

　　在对桑地亚哥衷心礼赞的同时，我们也应该无比真诚地感谢海明威。正是他，为我们塑造出了桑地亚哥这样一位人类的英雄与强者，在我们心中燃起了奋进与搏战的熊熊烈火。这一点，在“人们惯于贬低失败者”的“卑鄙的当代”(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语)尤其显得难能可贵。

　　选自《中学语文园地》

　　2001年12月总第298期